北方六月,大雨过后,碧空如洗。
我看百里悠,百里悠看景言,景言看我。
“……”
“大叔,您贵庚啊?”
精瘦老兵咧嘴一笑:“五十五。”
“那您呐?”
“快六十了!”另一矮壮老兵回答。
“你们看!”百里悠惊喜道:“有蚯蚓!”
景言凑过去:“真的啊!可能是靠着河边吧。你们想钓鱼吗?”
两个傻瓜手牵手做小朋友郊游状。
“听说有先锋将士出发了呢。”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在干吗啊?”
“嗯……要挖地道?”
“挖到辽军阵营?想出其不意!”
……
不是的!
不是蚯蚓的问题,不是钓鱼的问题,也不是海底隧道的问题!
是我为什么要带领一群老弱病残挖洞的问题!
是我这个天生的领导干部似乎完全被边、缘、化的问题!
“哇!”百里悠扯扯景言:“看到没?铁锹柄被他一把拗断了。”
“哎?”景言握着我的手细看:“怀惜你没事吧?”
没事,我当它是赵瑞岚。
“小晏你去哪儿?”
已经练习过了,现在去拗断本尊。
真的出名了,回头率太高了。
看可以,不要窃笑;窃笑可以,不要私语;私语可以,不要呼朋引伴;呼朋引伴可以,不要跟着我!
赵瑞岚黑衣黑甲,长发束在脑后,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下巴上冒出点胡渣,眼睛亮的像暗夜里的光。要不是一桌子战图和他这副打扮,看其悠闲品茶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正在指挥一场动辄数万生死的血战。
见我进帐,他唇角略勾,笑道:“怎么?兴师问罪?”
“哪里。”我说:“来看看将军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你带领众将士掘坑储粮了吗?”
“是,”我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工程已经正式开始,来向您汇报一下进度。”
“如何?”
我汇报工作:“经众位老当益壮的技术骨干奋勇争先,勤干、苦干、实干,粮坑工程取得重大进展。预计离完成储粮十万斤的目标,乐观估计只需要两百年。”
我管他听不听得懂,我老人家心里有气!
“两百年啊,还可以,不过,是不是稍长了点?”
“哎呀!”我苦恼道:“人手不够啊!这样吧,一百八十年,不能再快了。”
他笑起来,眼睛很柔和,唇上也多了血色。
“那可怎么办呢?我思虑良久,觉着小晏说的句句在理,既要广积粮,入洞方放心啊。”
聪明人装傻最麻烦,真傻瓜还有点化的可能,装傻的只会顾左右而言他。
我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点不屈的傲气,本是来寻衅的,但憋了半天,还是讲不出什么有棱角、见风骨的话来。要我抗着竹竿进胡同——直来直去,更不可能。
恨就恨自己昨天胡扯。
赵瑞岚大概不常见到我无奈的表情,看得很是享受。
“过来我抱。”
“啊?”
“过来给我抱抱。”
什么东西?!你把老人家我当什么了!
“我挖了一天洞,身上有泥。”
“刚才士兵来报,说看到百里家的老十九正用木棍子扒拉蚯蚓,看到景言正满营里找鱼钩,就是没看到什么洞。”
“……”
“我说~~”他语气里有阴谋的意味:“我头一次听说有人要给先帝带绿帽子时,真是吓了一跳啊!”
“我抱你还是你抱我?”
“你说呢?”他懒懒的伏在桌面上,哑着嗓子柔柔的问。
“我抱你。”
“小晏啊~~”他低低笑着,几缕乌黑的头发垂下面颊,看起来真是无害。
“遇事要想开一点。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京官多的是……”
“来来来!给你抱!给你抱!”
“你的眼神是在说:岳父官小一点没关系,关键是要有实权吗?”
赵瑞岚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啊!”他好像想起什么:“三朝元老,开国宰相王大人家的小小姐,怕是有十六了吧。”
我摇着尾巴,甜笑着扑向他。
美人!贵人!你想抱多久抱多久,只要回去帮我引见就好。
“你啊!”他叹:“脑子里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资治通鉴》一再强调,要明哲保身,我就是为了保身才削尖了脑袋要进官场。
政治太重要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条法律的颁布、一个决策的推行,不但金钱没有保障,连自由、生命都没有保障。
官场这个神秘的社会层面,□□这么极端,等级这么森严,人性这么淡薄,积威这么沉重,关系这么复杂,手腕这么毒辣,但我偏偏要呆下去。
有时候也想,是不是走过头了?是不是真的奴性入骨了?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卖国可以,祸国可以,当奴才当狗可以,就是不能“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
唉呀,想想就要笑呐。
算啦,由他。
“怎么不说话?”赵瑞岚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似乎有些疲惫:“打我什么坏主意?”
我一回神,油嘴滑舌便回来了:“不敢啊不敢啊!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宫,与玉皇上帝盖瓦;卑职卑职卑卑职,卑职万分该死,死到十八层地狱,与阎王老子挖煤。”
“你不是挖煤,你是挖洞。”
“是是是,为将军挖洞,乃祖宗洪福臣之乐啊!”
他笑:“小晏真不怕难为情。”
难为情?仕途险恶,宦海风涛,运来则加官进爵,运去则身败名裂。那雍容肃穆的丹樨凤阙,每个角落都埋藏着杀机。我要“难为情”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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