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我转头, 一个姿势坐久了, 这一转头, 身上骨头都痛了。
“我写完了折子, 左等你也不回来, 右等你也不回来,只好来找你了, ”他伏在我耳边, 说话时,呼吸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一边, 伸出手来,轻轻抬起弘昌的头放在枕上, “这小子, 睡得真香。”
“你别吵他, 我在这里陪他一会, 你回去睡吧。”我推了推他,示意他回去睡。
“婉然,” 允祥却拉住我,“我也要你陪, ”他说, 然后一把拉起我, 飞快的向门口走, 我不敢挣扎, 只得由他, 出门之前回头,弘昌睡梦中嘴角仍有笑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允祥不在的时候,弘昌总伴在我身边,就如他阿玛一样,喜欢带了书到我屋子来,占踞暖炕,看书、写文章,然后喜孜孜的拿给我看,等我夸奖。
允祥却越发的忙碌了,朝廷表面上看来,是他同廉亲王允禩平分秋色,可是实际上,雍正皇帝对他们的迥然不同的态度,早说明了问题。十一月十四日,弘昌回来说:“今天皇上又骂了廉亲王,”见我微愣才说,“就是八伯父,说他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八伯父的脸都白了。”
我暗叹,允禩事良妃至孝,想不到,如今也成了罪状之一。
“八伯母许久不曾来看我了,”弘昌想想又说,“以前她总带很多东西来看我。”
我微微点头,开始想当年将小小的弘昌交到凌霜手上的情形了,当年多亏了有她,不然也不知道弘昌如今怎样了,何况这些年的照拂,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感谢她。
“弘昌,改天我们去看你八伯母吧,”我说,“额娘该谢谢她的。”
“也好,只是四伯父……皇上不喜欢她的,以前我要去玩,总是不许我去。”弘昌倒是想去,只是,有所顾及。
“你年纪还小,所以不许你去,如今,额娘带你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剥了只橘子给弘昌,他手里拿着书,这时也不接,只张大了嘴。
去见凌霜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允祥并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准备了礼物。
“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略坐了一阵,叫人带了弘昌去弘旺处说话,凌霜才把仍旧凌厉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前些日子听说,我本来该去看看我们历劫归来的十三福晋的,不过如今我们是过街的老鼠,怡亲王府我们高攀不起,想想大家也无旧好叙,也就算了。”
“这些年承你照料弘昌,本是该我来说谢谢的,”我打量凌霜,十几年不见,她额头眼角竟也有了细小的皱纹,眼神凌厉更胜当年,而其中的孤寒倔强,却仿佛早已深入了骨髓一般。
“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不过是想着要是我的孩子活着……算了,反正不是因为你,所以你大可不必谢我,也不必领我的情。”凌霜口气没有丝毫缓和。
话仍旧不投机,又坐了一会,弘昌回来,我便起身告辞,凌霜推说有些不舒服,也不送,弘昌虽有些奇怪,也只是看我一眼,见我言笑依旧,便又高兴起来。
未走到大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我,“福晋,请留步。”
我站住,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小甬道上,此时站了一个妇人,穿着件素色绣松株梅的锦缎长棉袍,头上盘了家常的如意发髻,面目消瘦,看着却熟悉,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猛然想起,“碧蓝?”
“福晋吉祥,”碧蓝嘴角扯动,走近几步,福了一福。
“快别这样,”我上前扶她,“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可好?”
“良妃娘娘去后,奴婢就到了爷这里了。”碧蓝眼中有些晶莹,“托你的福,这些年都好。”
我心下恻然,碧蓝,那个曾经圆润明丽的女孩,我知道她心系允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如今也算如愿已偿了,只是她直接间接的害凌霜失了惟一的孩子,这些年在凌霜眼皮子底下的日子,又能一切都好到哪里?这大约就是为什么我碰到的手臂,却消瘦得皮包骨头,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毫无神采,只有死水一样的寂静的原因吧,不过,看她的神气,似乎并不想说这些。
“将来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开口。”我们相对站了一会,终究无语,她送我出来时,我叮嘱她,虽然真的出了事情,我也未必能帮上忙,不过在这里,我所剩的朋友,确实不多了。
“那是八伯父的一个侍妾,额娘怎么认识?”弘昌不是不奇怪。
“额娘以前在宫里,曾同她住过一间屋子,是额娘的朋友。”我只这样解释了一下。
弘昌点头,大约对我有朋友表示惊奇。
平静是短暂的,这是我这些年来体味到的生活真谛,所以,我格外珍惜眼前的平静。
这天允祥在家,又换上了当年我亲手缝的那件绣翠竹的袍子,经过这么多年,衣裳的颜色都几乎洗尽了,袖口、衣角的滚边也有了磨损,“怎么倒把这件衣裳穿上了?”我看了好笑,“都旧成这个样子了。”
“旧吗?”允祥自己看了看自己,“我不觉得呀,这还是你亲手缝给我的,穿着很舒服。”
我心里一时暖暖的,暗下决心再缝一件给他,替换下这件,叫裁缝裁料子的时候,弘昌却有些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我也没穿过额娘做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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