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忍不住暗中腹诽:李家人啊,真是改不了的风流本性。
刚想到此处,李瑾月终于换了一身燕服直裰出来了,见到门口站着的徐玠,笑道:
“徐先生怎么在此站着也不通报一声?”
“公主奔波校场辛苦,属下多等一会儿又何妨?”说着不等李瑾月询问来意,就递上那封白面信,道:
“张家三娘遣人来送信,要公主亲启。我接到后不敢耽搁,立刻送来了。”
李瑾月闻言登时双眼一亮,忙不迭地抢过信来,返身入了屋。取了书案上摆着的小匕首,她小心翼翼地起开了信口,取出信纸,展开来看。
【晋国公主阁下赐鉴:
早春伊始,岁初清寒,望知冷暖。菡闻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奈何囿足于闺,不可得见。今年岁渐长,书牍累阅,好奇难抑。恐年来不出游,往后再无机缘。山川大地,寺院无数,藏奇人奇事,暨待我寻,此惟我所愿矣。以闻公主幕府之下,有巡礼女官位,或可得勘合监本,使我行路无碍。菡请位,望公主得启还应。特此拜恳,顿首不备。
敬颂戎绥 正月十七 菡】
书信写的简短随意,字体看着有些虚浮,但依旧漂亮。李瑾月没有过多在意这些细节,她更在意的是,张若菡居然会写信给她求女官职位此事。这对李瑾月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看张若菡信中的语气,似乎还十分紧迫,想要立刻就出游。李瑾月内心忐忑,难道是上元那晚,真的惹她气恼了,她不打算再留在长安城中了吗?
均田制下,离乡困难。如今盛世大唐,老百姓安居一方水土中,想要离开家乡前往外地行商、办丧、庆喜等等事物,需要办理大量的手续,接受绵密的调查,并等待官府判下过所公验,才可出行。这过所公验,还是有时间和距离的限制的,因而出行十分不方便。
张若菡虽然是官员家的千金,出行也是需要这样的过所公验的。特别她想要游历的地方比较多,比较散漫自由,就需要更高一级的巡吏身份,才能保证行走各地无碍。她是女子,吏部的巡吏官牒都是颁给男性官员的,她不可能拿到这样的官牒。只有李瑾月这里有女官的空缺位置,她才会想要从李瑾月这里求得一个巡礼女官的官职,好方便出行。
所谓“巡礼女官”,其实是武皇的一个首创,由礼部来领导,最初其实是巡演团,当中都是一些教坊乐司的娘子。后来演变为派出机构,到各地贵族家中教导即将入宫的娘子们宫廷礼仪规范。其实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宫中年长的、有品级的尚宫嬷嬷来做,武皇时期,这些尚宫嬷嬷都被划拨出来,列入控鹤府管辖下,专为武皇、公主和贵妇挑选俊美儿郎。此外,还有以上官婉儿为首的一批女官,专司奏疏整理、批复。女官制度废除后,这些尚宫嬷嬷恢复本职,挑选宫娥美女的事,交由高力士率领的内廷宦官来做了。而原本的巡礼女官,也就只有在公主府里,才象征性的有几个位置。
忽而苦笑,李瑾月眼中有着自嘲与悲哀。莲婢,你是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吧。若我为了自己私欲,强行将你留在长安,又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说爱慕你。到底,还是要放你走,我留不住你。
你对我太狠了……
将信缓缓折起收回信封中,她打开案上信格,将这封信郑重放入其中。随后平复了一下情绪,回身对候在不远处的徐玠道:
“先生,麻烦拟一道任命札书,拿上巡礼女官的符牌、官服、官牒等物,送给张府三娘子若菡,从今日起,她就是我晋国公主府的巡礼女官了。”
徐玠错愕,半晌才滞涩道:
“公主当真决意如此?”
李瑾月只是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了。”徐玠向李瑾月一揖,叹口气,缓缓转身离开。
李瑾月独自站在书房中,双眼不自觉地望向那封信,不经意间,忽的看见那信封中,还夹了一张薄薄的纸。她轻咦一声,小心抽出那张纸,一片空白。她将纸翻来覆去,又对着窗外亮处看了看,隐约中看到显出一行字来:
【有鹰盘旋高空欲扑兔】
李瑾月目光一凛,迅速将这张纸点燃,扔进火盆中。
当日晚些时候,位于长安城东面新昌坊的青龙寺中,一名年轻的青衣尼姑正手中执信,快步穿行于廊道中。她本不是这青龙寺的僧人,青龙寺是男僧寺,而非女尼寺。她只是与师尊客居于此。
行了一会儿,她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僧院,进入正堂,就看到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尼背对大门,正趺坐于蒲团之上,面对着身前的佛陀塑像,手中缓缓敲着鱼鼓,低声诵念经文。女尼眉清目秀,容貌极为出色。一身白色僧袍超凡出尘,透出绝佳的高士气度。唯独眼角丝丝缕缕的皱纹,印刻着她已走过的漫长岁月。
青衣尼姑上前合掌行礼,道:
“师尊,心莲居士遣人送来书信。”
白衣女尼停止诵念经文,抬手接过书信,展开来看。不久,轻轻一笑,道:
“了弘,磨墨,我写一封启文,明日你尽早替我送入祀部。【注】”
“是,师尊。”
……
夜已黑了,跑了一天的无涯疲累归家。悄悄进了卧室,见张若菡正沉沉睡着,气息平稳,病情似是好了不少,她不由喜上眉梢。她本想任性一回,请大夫回来给三娘看病。可等她送信归来,宵禁开始,医馆都关门了。无法,她只能先回来,打算明日再去寻大夫。没想到三娘自己就好了,这可真是惊喜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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