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不久,萧怀朔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女人,并且还是个小姑娘。
他并没有感到惊慌,事实上他只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眼前一草一木都已久违,年少时所熟知的一切,原以为早毁于许久之前的战火,谁知此刻竟再度重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跟着宫娥们走在辞秋殿那条他曾奔跑过无数次的回廊上,外头大雪纷飞,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屋檐这侧锦绣温暖,精致明晰。
他寻到窗纱上留着如意描歪了的蝴蝶,廊柱题着他稚嫩嚣张的亲笔,精美的宫灯下悬挂着他和如意手制的歪歪斜斜的风铃……业已丢失的童年记忆,就在流转的景色中一点点清晰起来。当宫娥们最后推开殿门,母亲年轻温柔的面容出现在面前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真的脱去了岁月的沧桑,真切的进入这个梦境,返璞归真的变回了当年的孩子。
但徐思下一句话便让他瞬间重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荒诞的梦境中。
她说,“如意,过来。”
嗯,在这个梦里——萧怀朔想——他应该是变成了小姑娘时的如意。
他便顺其自然的上前,应道,“阿娘。”
话题究竟是怎么转到徐仪身上的,萧怀朔也并不太确定。
似乎先是徐思问起如意在幼学馆中读书的状况。萧怀朔随口应答了几句,便听徐思道,“你表哥很照顾你吗?”
萧怀朔含糊道,“哦……”
“喜欢和你表哥在一起吗?”
萧怀朔只觉着满口发苦,想到如何和徐仪在一起的情形,便越发没精打采,“……还好。”
这时徐思含着笑,却显然是试探的问道,“若让你和你表哥一辈子都在一起,你愿意吗?”
萧怀朔在疲倦的痛楚中,忽就有些恼火了。
他想这是他的梦境,他已经克制、压抑了这么久,个中滋味还没有受够吗,凭什么在梦中他也要成全旁人吗?
于是他扬起头来,道,“不愿意,为什么要和表哥在一起。我只想和二郎,和您一起。”
徐思笑道,“女孩子总归是要出嫁的,怎么能一辈子待在阿娘身旁?”
萧怀朔便道,“出嫁?您是要把……把我嫁给表哥吗?”
“如果是呢?”
“不行,我不喜欢他。”
徐思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细细打量着“如意”,见她分明意志坚决,便有些沉默。
“你表哥做错什么了吗?平日里你明明最喜欢说他的事……”
她的话比一拳打过来还要重,萧怀朔一时真有些难于喘息,却还是咬定了,“那只是因为幼学馆中没旁的人可说罢了。”
徐思沉思着。
萧怀朔便问,“就非得是表哥吗?”
徐思想了想,道,“也不是……先不着急。”
如意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走在漫天大雪之中。
……并且视野明显变低了。
她记得她和徐仪从蜀地出来,沿长江一路向下,昨日恰来到洞庭湖上。洞庭早秋,潇湘北流,他们一时起了游兴,便相约泛舟。湖上水色天光,一碧万顷。他们背靠着背垂钓、闲聊,脱了鞋袜拨弄水面玩耍,船头白鸥翔集。
入了夜他们便睡在蓬舟上,蓬舟太浅,人一动便晃得厉害。还被水鸥叼去了诃子……她裹着徐仪的外衣去追。练了二十几年功夫,竟被水鸟欺负得无还手之力。徐仪将她救下来裹进船舱,一路忍笑忍得肩膀都在发抖。她恼火极了,忍不住咬了他胳膊一口……
如意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在哪里。
而片刻后,她也察觉到,自己此刻到底在哪里。
——台城。
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是萧怀朔的侍从,当年逃出建康后,就和他们失散了。她此刻的身高甚至还没到他的肩膀。
如意边行走边沉思。
她确信自己不是在梦里,但眼下的状况却令她糊涂。
这时她已行近辞秋殿。
一抬头,便望见辞秋殿前长阶上,有人正立在大雪中说话。
其中一个似乎是徐仪——确认了好一会儿,她才确定,那真的是徐仪,十四五岁的徐仪。
而另一个,好像是……她自己?
走到他们面前时,如意稍有些不知所措——徐仪和“她”都正望着她,确切的说,是微微俯视。
她犹豫了片刻,正不知该怎么开口时,徐仪道,“殿下。”
如意懵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如果面前这个人是“她”,那么她此刻的身份,恐怕是二郎吧。
“……表哥。”
两个人镇静的相互点头致意。
这时“她”开口了,“表哥慢走,我们就不送了。”随即上前,拽住如意的手,强硬的把她拖进了院子里。
他们面对面的站在萧怀朔房里,屏退了众人。
如意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自己”。尤其这个她的目光相当的嚣张和易怒,很熟悉,很令人怀念。也很别扭。
“如意?”
如意犹豫了片刻,答道,“二郎?”
在久别之后,这原本该是个相当温馨的重逢。但他们对上面前那张脸,不约而同的、难以适应的移开了目光。
如意很快便判断出,他们不但互换了身体,还回到了过去。
短暂的茫然之后,如意很快便接受了现实。
于是她结束了他们正在进行的尴尬的、各怀心事的交流,说道,“现在是景瑞二十二年,一切还来得及……”
萧怀朔也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你说李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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