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忐忑了一夜,半梦半醒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财神爷都亲自送钱上门了,往外推岂不是驳他老人家的面子?再说,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儒商,跟钱过不去不但背离天性,而且违逆孟亚圣“利以诚而正”的谆谆教诲,连孟二圣人的话都不听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引经据典找到至理名言之后,宋大人断然认定——贪污受贿,只要做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完全等同于行商做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乐而不为?
翻了个身,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二天,宋大人特地把小乐偶揣进靴筒去了衙门,竖着耳朵等江秋。
江秋刚探出半个脑袋,宋临一个箭步窜过去,左手拖人右手关门,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江秋本来还在打哈欠,被他一吓,彻底懵了。
俩人缩在大书柜后面,宋临掏出小乐偶,还没递过去,江秋眼睛陡然锃亮,“唐三彩?”一把抢过去,颠三倒四看了一盏茶的工夫,掀眼皮直勾勾盯着宋临,直截了当地问:“外官孝敬的?”
宋大人讪笑。
江秋站起来,翻了一堆蜡烛点上,“去,把门打开!”
宋临吓了一跳,“不好吧,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胡扯!”江秋竖眉毛,“户部官员贪污受贿天经地义!全天下尽人皆知!别学得小家子气,叫人看不起!”
宋临大开眼界,喉咙里咕哝了两声,半信半疑地开门,“江大人,这东西值多少钱?”
江秋这辈子最烦这个——“俗不可耐!孔老夫子说:‘珍玩无价!’”
胡说八道!孔老夫子跟你似的成天想着玩物丧志?宋临扯着嘴角倒了两杯水,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唐三彩也要分三六九等,这玩意儿色泽灰暗,残缺不全。仔细看,手里的乐器居然是锣,多俗!她怎么就不弄架古琴弹弹?”
江秋都懒得拿正眼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弹琴的乐偶多了,这种大俗乐器的反而不可多得。知道什么叫奇货可居吗?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吗?孤陋寡闻!再说,这是御用之物,凡品岂能相提并论?”
一听这番论调,宋临当场决定——低于三千两坚决不卖!
这一整天,宋临哪来的心思查账?此人提着毛笔,绞尽脑汁为小乐偶制定了一整套物尽其用的绵延生利的详尽的买卖纲目,具体步骤归结如下:
一、变卖乐偶,得利以四千两为佳(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瞧见没?宋大人就是典型代表。)
二、请杨敬研代为购置兽皮,借罗赞的船只运往江南。
三、随船附带藕粉返京发售。叮嘱叔祖即刻上京注册,暂时先挂他老人家的名字,三年之后嘛……
如此循环往复,皇商之梦不远矣!
宋大人顿时阴霾散尽喜笑颜开。
夕阳西垂,散衙时分,宋临为掩人耳目,跟在大队人马屁股后头退了出去。
拐过墙角,宋临加快脚步直奔古董铺!
进门把乐偶拍在桌上,老板见是个六品官员,立刻诚惶诚恐,拱手作揖,“大人差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临行礼,“好说好说,老板,瞧瞧这件宝贝,”捧起乐偶,“你给估个价。”
老板哆哆嗦嗦凑到跟前,对着昏黄的光线下死眼盯了半盏茶的工夫,偷眼瞧瞧宋临,心潮澎湃嘴唇发颤,暗想:这东西等闲人家消受得起?这差毛子小小六品,能是正途得来的?别是私扣的贡品吧?
老板微微一笑,“小的眼拙,实难辨认,此物是大人家传的?”
宋临恬不知耻地点头,拐弯抹角开价钱:“本公子近日手头拮据,正为筹措银两心神俱伤,若不为此怎肯辜负列祖列宗的嘱托?唉……正缺四千两银子,老板能否……”
“四千?”老板惊呼。
宋临心说:要还价了,低于三千两,本公子立马走人。
真是没想到——
“成交!”老板急忙直着嗓子冲里屋喊:“孩儿他娘,快取四千两的银票!”
宋临目瞪口呆,傻了吧唧像木头桩子一样干站着,等四张银票一字排开摊在眼前时,宋大人在天地间忽忽悠悠飘飞不定的小魂小魄终于还窍了,一伸手狠狠掐在大腿上,疼得龇牙咧嘴,阴沉着脸摞了摞四张纸,脚步虚浮出门远去。
直到走出二里地,宋大人越想越窝火,一时没忍住,扭头直奔徐津住处,二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徐兄,我请你吃山珍海味,什么贵点什么!”
一听有吃的,徐津比谁都来精神,“本公子知道哪儿有贵的!”连官服都没换,拖着宋临上大街。
宋临朝天大翻白眼,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哎哎直叫:“人员不齐,还缺几个,你别急啊。”
生拉活拽拐进罗赞家,徐津立刻阴云密布,靠着墙角冷笑连连。
罗赞也是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官服就被宋临逮了出来。
梁磊忒没眼色,亦步亦趋跟着,罗赞冲他展颜一笑,梁磊一点儿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激灵灵猛打哆嗦。不过,此人皮糙肉厚,饶是如此严厉的警告,此人还是不远不近地缀了来。
四人往大街上一站,前三后一,齐刷刷一排官员(虽然品级小了点儿)外加一个豪华跟班,怎么看怎么突兀,过往人群莫名诧异纷纷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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