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时代怎么演变,总有一群人会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而朝廷或者说政权也往往同这些人不过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李旭坐在椅子上,皇帝很清楚权力的铺展需要一个暴力机器维持,而这个机器是需要一个个零件相互配合来工作的。
眼下这些人其实和忠义军一样,本身也是朝廷统治机器的一个重要组成要素,只是现在这个要素同忠义军一样朽坏了。
李旭心里也清楚,在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足够的话语权留给人民,能够发言留声的也只有强者。
在朝廷乃至整个天下,自己是强者。
而在地方上,下面的这些人则是强者,他们的权威甚至比自己还要更加的根深蒂固。
“陛下厚爱,罪臣等愧不敢当。”
王守一在这些人中地位最高,也第一个开口。
“王刺史请起,先皇在位之时曾对我说,欲治天下则必精选两千石。”
秦汉之官制,官员品级由俸禄高低决定,两千石一等则是各州刺史的等级。当年李旭的父亲神皇帝当政时期的一个重要政策就是所有被选用为地方刺史的官员都必须要当面陛辞。
而神皇帝则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仔细考校即将上任的地方官。
大虞的行政区划本身是趋于破碎的,因为理论上州是最大的行政区划,它需要听从来自中书省等三省重要机构的管理。
然而在大虞的领土上则有三百多个州,除去那些羁縻州郡之外,这个数字也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所以神皇帝严格控制管理刺史的政策也不失为良政。
“罪臣,”王守一的眼眶中泪水打着转,“当年神皇帝耳提面命,罪臣一直记挂在心,最可恨当时文党势大,鱼辅国又一手遮天……”
其实李旭当年地位很低,根本不会被那位神皇帝有所耳提面命,所以皇帝根本就是压根胡说。
至于王守一,他虽然的确见过神皇帝,不过那些耳提面命估计他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因为王守一之所以去职,则是因为他在代州刺史任上时府库失火,一手可以与阴兵借粮齐名的火龙烧仓坐实了罪名,不过当时朝廷念在他出身名门,所以请他回家了事。
当然王守一不会认下这个罪名,所以他的离开不是因为贪渎,而是文党和鱼辅国的“迫害”,这真是一种极好的借口。
李旭微微笑着,皇帝虽然不会顺着他将当年对他的处罚引申为迫害,但是也没有打断他的描述。
“陛下,臣等之前同忠义军有些冲突,实在是他们阻挠臣等向陛下陈情,想来必定是鱼党余孽故技重施,意图蒙蔽圣听。”
王守一话锋一转,一顶好大的帽子就冲着马强砸过来,原本胸中便因此事郁结马强登时被砸的头有些发懵。
这一个鱼党余孽砸出来,李旭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寻思这个鱼党到底是一种什么鱼,后来才明白过来说的是鱼辅国,登时嘴角轻轻微笑。
这位王守一还真是一张嘴就带出了当年的老习惯,这罗织罪名还真是深入到骨髓深处里面了。
“大虞积弊已深,朕承天继统以来,内忧外患纷扰不断。国家之疾不在腠理,其实已至骨髓,若不施为早晚蔓延膏肓。”李旭的话不仅仅是说给下面这四位“民意代表”,更是说给身边的田弘正听。
“如此积弊,朕意欲刷新整洗,然而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皇帝叹了一口气道:“身居九重之深宫,理政缥缈之帝京,所思所虑,唯恐行止或悖先圣之道,或害吾民之业。所以布衣蔬食以取谨小慎微之心,如是有一年矣,孔圣有言,礼失求诸野,所以向诸位询问朝廷行政之得失,以备考校。”
皇帝的话半文半白,说得周围的人云山雾罩,不过下面的人倒是听得明白,皇帝一席话里并没有提到忠义军如何如何,似乎他们同忠义军之间的官司似乎已经被皇帝轻轻放下了。
不过王守一同宇文鸣对视一眼,两人算是留了一个心眼。
他们都知道官面上并没有什么轻轻放下一说,皇帝这只是没有下定论,只要此事一日没有定论,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再次被朝廷举起来作为吓人的大棒。
“包不退。”
“草民在。”
“你的名声,即便是在帝京之内,朕也是有所耳闻。”
“草民惶恐。”
包不退是白沙门的门主,其武功突破了先天境界,大概也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不过他最大的标志还是富有。
李旭话锋一转,没有再在所谓忠义军冲突上再做停留,直接转向了四人之中以贩盐为业的包不退。
“你经营有道这有什么惶恐的。”李旭嘴角挂着微笑:“河东富盐,你也以贩盐致富,朕便想问问你,朝廷的盐税一年比一年低,你帮朕参详参详,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现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甜味和糖是贵族们专享的奢侈品,而盐则是百姓们每日生活的必须。
自汉武帝推行盐铁专营之后,盐就成了历代朝廷专利的项目,提供了大量的财富。
如今大虞的财政收入之中,通过盐铁转运系统所获得的收入就占到了所有收入的一半,实在是朝廷的命根子。
大虞现在的盐业制度由韩岗一手设计,根据各地的情况各有不同,到了富有盐池资源的河东一代,其实算是一种标准的官方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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