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发仓促,鹰族大军的后勤供应状况一直很糟。统领们纷纷派人向飞鹰城要求调运粮草,甚至连最重要的箭矢也极为短缺。
是时候停战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停战。与鹰王崇山相比,鹰广海更具大局观。暂时的耻辱算的了什么?就算跪在年轻摄政王面前舔他的鞋尖也未尝不可。只要得到让鹰族喘息的机会,他愿意做任何事。
天浩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鹰广海,淡淡地说:“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态度让鹰广海有些摸不着头脑,进而产生了不妙的预感:“……殿下,还请明示。”
“你所说的“鹰族北方领土”已经不存在了。”天浩身体后仰,放松且淡然地说:“很明显,你没有收到来自北方的最新战报。唔,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让你对整个战局有着透彻清楚的了解————就在上个星期,墨喙城至黑羽关以北的所有鹰族领地都被占领。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所有城寨和当地人口纳入龙族行政管理。本王的两个军团正在修正,替换他们的部队从黑羽关出发,与金翎城方向前出的军队一起,合围了你们的北方增援军团。”
说着,天浩侧过身子,从王座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份战报,以轻松的语气念出上面的文字:“包括轻重伤员在内,总计俘虏十七万人。”
他将战报随手扔出,不偏不倚抛在鹰广海脚下,脸上再次流露出公式化的笑:“这是前天送来的消息。你可以自己看看。”
低着头,用充血的双眼盯着脚下这张纸,鹰广海感觉脑子很乱,有无数的念头如怪物般疯狂叫喊、撕扯、啃啮着自己的脑浆。死亡是如此接近,黑压压的思维空间看不到清朗天空,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理想大厦瞬间坍塌,灰飞烟灭。
他很想大声反驳,理智却告诉他,年轻的摄政王没有撒谎,也没有理由在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
只要答应刚才的请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大块北方领土。脑子稍微正常的上位者都会选择谈判,进而停战。
已经没必要谈下去了。龙族摄政王想要的东西自己无法给予。他的胃口大得惊人,除了鹰族,想必还有虎族和狮族。
鹰广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大殿,来到外面。
他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麻木。
厚重的云层被阳光撕裂,在寒冷的冬日里出现一缕温暖。只是这难得的金色光线没有给鹰广海带来快乐,他心如死灰,步履蹒跚,仿佛被魔鬼以恶毒诅咒偷走了时间,从英俊的年轻人突然变成耄耋老者,连简单的抬足迈步都无比艰难。
对面走来一群人。
有男有女,但年龄不是偏大就是过于幼小,全是老人和孩子。
他们推着木车,薄木板围成的车厢里装着一些食物。主要是杂合面饼与肉干,还有少许的咸鱼。虽然东西不多,他们却很高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鹰广海知道他们是自己的族人。
龙族人不会把老弱病残推上战场。
在黑角城的时候,他就见过类似的情况————这是正常的分发口粮。年轻人不是服兵役就是外出劳动,老人和孩子在家负责领取粮食。与其说是他们分工明确,不如说是整个龙族从上到下整个管理系统井井有条,毫无疏漏。
这里是金翎城。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鹰族人的城市。
现在,龙族人把黑角城的那一套照搬过来,用在了鹰族人身上。用不了多久,金翎城的平民就会彻底忘记鹰王,只知道身为他们恩主,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的龙族摄政王。
鹰广海神经质般开始抽搐,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在欢声笑语中从不远处走过的一群群平民,眼中啜满了泪水。
这是我的族群,他们曾经是我的人民。
他们就这样背弃了鹰族王室,把曾经拥立的一切抛之脑后。
我能说什么?
指责他们毫无忠诚,忘记了曾经的王?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们的错啊……”
鹰广海自言自语,他站在原地仰望天空,仿佛被他浓烈的悲情感染,裂开的云层重新合拢,严严实实封锁了太阳,重现浓密的阴霾。
使节团的一名侍卫似乎有所察觉,他快步走到近前,颇为担心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鹰广海用力抹了一把咸涩的泪水,疲惫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没什么……我想安静一下。”
侍从点点头,依言后退,转身离开。
鹰广海反手抽出挂在腰间的佩刀,盯着寒光四射的刀锋看了几秒钟,忽然调转方向,将锋利的刀刃斜架在肩膀上,紧贴着脖子。
这个举动的意义太过于明显,使节团的其他成员距离不远,他们被吓住了,纷纷尖声叫嚷,大声阻止。
“殿下您要干什么?”
“别做傻事。”
“殿下不要这样,万事好商量。”
已经走远的侍从听将诸多嘈杂的声音,猛然转身,脸上全是震惊与不解。
他看到鹰广海抬起左手,对着自己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鹰族王子脸上仍然带着苦涩笑容:“就站在那儿别动,不要过来。”
“殿下……”侍从呆住了,他在颤抖和畏惧中发出哀求。
鹰广海神情淡然,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政治、血统、种族、平民、权力,以及所谓的尊严。苦笑在他的脸上开始转化,变得柔软又和煦,仿佛阳光再次从云层后背透出,虽然不多,却足以令人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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