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孟阳说赵宗实不愿为官家,章越着实不相信,不仅仅是他,外面的内宦也不相信,这话要传出去大宋的百姓也不愿相信。
真不愿当皇帝?你派你儿子到我那学书法是什么意思?耍我不成?
章越道:“周记室,如此的话你让我如何与官家,中书交代呢?”
周孟阳道:“之前安国公前来,团练也是如此分说的。”
安国公赵从古,是赵德芳之孙,如今是宗室的大宗正,连他来劝也是铩羽而归了。
“又何止于安国公,其余大臣来劝也退了回去,今日闻之章学士亲临,团练令我如连辞疏都写好了,之前十八分辞疏,一疏十贯,团练给了我一百八十贯,如今加上章学士你这一疏,我又得十贯也。”
章越见周孟阳一副惋惜的样子,章越低声道:“周记室又岂是羡钱之人,若团练为皇子,记室即是潜邸旧臣,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周孟阳淡淡地道:“我是一心为了团练好,哪是攀龙附凤之人,章学士看错我了。”
周孟阳反应在章越意料之中,他连道:“得罪得罪,在下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周记室不要计较。不过话中意思一般,如今诏令已下,团练恐已难全身而退了,你我都是一心为了团练好,也为了祖宗江山社稷,不知可否让我见团练一面,我亲自分说。”
周孟阳道:“章学士是官家侍从近臣,你到王府宣诏,我定为你通传即是,不过团练那边章学士需自己分说。”
“当然。”
通禀之后,章越进入内室。
却见一名三十有许的男子,躺在床榻上,身上半盖着被子。
章越仔细打量却见对方脸色苍白,容色憔悴,显然也是这段日子都在煎熬中。
章越不由对一旁的周孟阳道:“团练怎么病至如此?真非虚言啊!”
周孟阳长叹了口气,至于病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是状元公来了吗?”
章越近前道:“下官章越见过太尉!”
床榻上的赵宗实转过头来道:“久仰状元公之名,可惜宗实是宗室,不能邀状元公至府上一趟结识一番,实是遗憾。”
章越道:“太尉仁孝好儒之名,下官早有听说,家岳曾为王府记室,多次在下官面前盛赞太尉仁名。”
赵宗实笑了笑道:“状元公言重了,你不妨看看吾室内屏风。”
章越称是走到屏风后看后惊讶道:“这不是《宗室六箴》么?是家岳为王府记室时进呈予官家的。”
赵宗实道:“不错,吾命人抄录下来镌刻在此屏风上,并以尊岳的话来自束。”
章越道:“太尉此举,下官佩服之至,亦为家岳高兴。”
章越在赵宗实床榻旁的锦凳坐下道:“官家中书很是惦念太尉的病情,并托我宣慰,不知太尉如今能否下床?”
赵宗实道:“章学士你是官家侍从之臣,我也不瞒你,我下床无碍,只是……只是……德不配位,不敢承此重托啊。”
章越道:“官家早知太尉贤,参以天人之助,连发德音,有十八疏在前。为何太尉坚拒如此啊?”
赵宗实连连摇头,章越见无论自己如何说,赵宗实是一个劲地拒绝。
章越低声道:“太尉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宗实犹豫半天才道了一句:“无隐也。”
章越看向周孟阳,周孟阳拉章越到一旁道:“我也曾如此问太尉,太尉言非敢徼福,以避祸也。”
避祸?
章越有些明白赵宗实拒绝的原因,原来是怕了。
赵宗实四岁被确立为皇子养曹皇后膝下,八岁后被除了皇子身份赶出去宫去,到了至和年间,官家病重,传出富弼曹皇后确立赵宗实为储君的事,结果消息走漏被官家知道了,曹皇后被疏远,张茂则被赶出宫去。
任谁被这样来来去去折腾几次,也快要疯了。这回官家说要让他当皇子,他故而不信。
章越再仔细看宋英宗这容色,之前还以为是思虑过重,如今看来倒似得了的癔症人差不多。
见赵宗实情绪不佳,周孟阳欲劝章越暂时告退,章越走到赵宗实面前道:“既是太尉不愿去那下官唯有如实禀给官家中书,不过下官有一句肺腑之言,还请太尉鉴之。”
赵宗实道:“章学士请讲。”
章越道:“太尉不愿入宫若是为避祸,但如今官家已有立太尉为皇子,进而为储君之意,天下臣民人人皆知。若太尉今日坚辞不拜,日后官家另择他人,太尉又能燕安无患否?”
章越见赵宗实脸色都变了,走出室内,随即周孟阳追了出来连忙道:“状元公留步,留步!”
章越道:“可是太尉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孟阳急得顿足道:“章学士且慢走,我将此事禀给县君。”
片刻后章越被引至内室在一道垂帘前站定,章越在外,一名女子在内道:“帘外可是章学士?”
章越知道对方就是高滔滔,于是道:“正是在下,见过县君。”
“听周记室说章学士方才言中,宫中似有另择他人之意,不知是真是假?”
章越道:“此乃禁中密语,下官怎会知道,就算知道,下官也不敢泄露。方才只是劝团练为了自身计罢了。”
帘后的高滔滔悠悠然道了一句:“团练如今病糊涂了,我是怎么劝也劝不得。不过我心底有数,之前司马学士与章学士劝陛下立储之事,我一辈子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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