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明白了。
他忍不住想笑。
在“太阳防线计划”被抛出和实施的那个年代,元始族都是一帮卑鄙无耻,为了生存毫无底线的家伙,或许他们曾经打出“为了保留文明的火种,为了下一代的希望”这种冠冕堂皇的旗号,却没想到,三万年之后的血裔,却对他们的做法深恶痛绝。
老一辈打着“都是为你好”的旗号胡作非为,新一代却毫不领情,甚至完全对着干,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了么?
而且,新一代元始族在黑暗星海中颠沛流离,苟且偷生,如同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的确令他们有理由痛恨自己的祖先。
李耀太清楚孤零零一艘星舰漂泊在星海中,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资源日趋枯竭,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滋味了——昔日星海共和国的最后一艘旗舰“萤火虫号”,就是漂流了整整千年,险些彻底堕落和毁灭,直到遭遇了星耀联邦,才得到了幸运的救赎。
萤火虫号仅仅流浪千年,就险些自行完成从“修真者”到“修仙者”的蜕变,元始文明的残兵败将毁掉了自己的家园之后,又在洪潮的压力下流亡了整整三万年——甚至比他们祖先的祖先逃离地球之后的旅途还要漫长。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星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这些杀死同胞,毁掉家园,也断绝了自己一切希望的“蟑螂和蛆虫”,以及“蟑螂和蛆虫的子孙们”,究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呢?
只怕,当“蟑螂和蛆虫”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洪潮来势汹汹,祖先们的逃亡之行非常仓促,就算再怎么削减人口和填充资源,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三万年的航行。”
女舰长的幽灵悲哀道,“更何况,别忘了,在洪潮来袭之前,散落在各个子宇宙的元始族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内战,战争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和抹平的。
“在丧失了斗志和一切道德底线,不知前路何方也不知追兵何时降临,资源又快速消耗的环境中,逃亡舰队中爆发了你可以想到和想象不到的所有……卑鄙,邪恶,残忍,阴险,猥琐,肮脏,黑暗的事情,什么勾心斗角,明枪暗箭,自相残杀,都是小菜一碟,每一秒钟都在上演,每一艘星舰就是一个小小的野蛮部落,我们变成了彼此最险恶的敌人,甚至每艘星舰上的每一个人都磨砺着自己的刀剑,隐藏着自己的爪牙,将邪恶和警惕的目光刺向身边所有人,包括所谓的‘亲人’
“在一些环境特别恶劣的星舰中,吞噬同类的尸体,甚至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风俗,这些星舰以打劫自己的同胞为生,度过了越来越黑暗的一万年又一万年。
“其结果,正如你所言,我们的祖先把自己变成了太空中的蟑螂,星海中的蛆虫,面目全非的怪物!
“难受啊,这样的人生过得实在太难受了,在这样近乎永恒的异化和折磨中,一部分元始族彻底精神崩溃,他们发出怪诞的笑声,调整航线,竟然一百八十度掉头,主动投向洪潮的怀抱,丢弃自己的理性和自由意志,沦为一个个浑浑噩噩的细胞。
“还有些星舰上发生了哗变,暴动的底层水手和船员们别无所求,当他们控制住舰桥之后,就会启动星舰的‘自爆程序’,用一场璀璨而炙热的烟花,为自己和祖先的羞耻画上句号。
“只有极少数星舰上的船员和乘客们,能扛住这样的耻辱和煎熬,却也开始反思祖先的所作所为,以及‘文明’存在的真义。
“说是‘物极必反’也好,说我们是再也无法容忍这样耻辱、黑暗和毫无意义的人生也罢,总之,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测试最开始的时候,你曾经看到过一副画面——无数元始族排成整齐的队伍,一个又一个跌入动力炉,这样的场景并非虚构,但我们的心境可能和你想象中不同,我们并不是抱着‘为文明牺牲’的悲壮心境,把自己变成推动文明前进的燃料,而是背负着亿万吨重的羞愧和负罪感,感觉无颜面对昔日被我们祖先害死的所有同胞,无颜面对曾经辉煌的元始文明的过去和未来,也找不到弥补和改变的方法——因为这样的绝望,才决定结束一切的。”
“啊……”
李耀原本是在奇怪,按照元始文明最开始展现出来的风格,不应该这么大义凛然,充满牺牲精神啊。
原来,不是牺牲精神,而是羞耻和负罪感。
想想也是,如果换成自己是逃亡舰队的一员,拥有这样……邪恶和卑鄙的祖先,整天过的又是生不如死,彻底绝望的日子,恐怕自己也别无选择,只能一死了之了。
“不过,在我们决定共同奔赴解脱之前,‘盘古宇宙’的发现,又给我们带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女舰长的幽灵含笑道,“我们的文明是彻底没救了,固定的思维模式,沉重的历史包袱,包括洪潮对我们的追赶和吞噬……整整三万年丧家之犬的日子,太累了,我们已经太累了,死亡是我们最好的解脱。
“但是,如果我们的文明可以‘从零开始’呢?
“如果我们能重启自己的文明,让它以一种崭新的,截然不同的面貌再来一次,会不会有机会找到新的出路,做出一些微小却关键的改变,从根源上洗清我们和祖先犯下的一切罪孽,甚至让整片宇宙海都摆脱我们和洪潮共同造成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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