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盛京的紫萸花都开了,朵朵饱满,夜间让风一吹,纷纷从枝头跌落飘零,满城幽香藏不住。
惊蛰这天,得月楼名满京都的舞姬烟枝当众献舞,城东临时搭起了木台,四周一早便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烟枝一亮相,顿时掌声雷动。
乐师抚琴,烟枝伴着琴声起舞,翩若惊鸿,流风回雪,脚踝上的银铃摇荡出一串泠泠声响,一双藕臂柔若无骨,跟湖底的水蛇似的,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涂山恒站在人群中,斗篷的兜帽半掩眉眼,只露出棱角锋利的下颌和削薄的唇,身前几个少女手臂上挎着竹篮,竹篮里铺着犹沾露珠的紫萸花瓣,香气袭人。
“哎呀,那不是凉王殿下么?”一名少女惊讶道。
涂山恒稍稍拉高帽檐,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楼阁上纱帘轻晃,一架轮椅被推了出来,轮椅上的男子身着粹白狐裘,轻软的狐绒将一张脸衬得犹如水洗过的寒玉,干净冰冷,贵气凌人,只是有些过于雪白,似乎身体不大好。
少女们仍在窃窃私语。
“凉王怎么来了?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你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听兄长说,凉王殿下最近可是得月楼最尊贵的常客,每次烟枝姑娘跳舞啊,他都会去,据闻,还有意帮她赎身。”
“这烟枝真是命好。”
“这算什么命好?凉王身子弱,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一命呜呼了,届时她没了靠山,要想生存,还不是得再回得月楼?”
“唉,可怜凉王殿下,好好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儿郎,如今……我还记得当年他在射猎场上,一箭中的的飒爽英姿呢。”
涂山恒一边听她们低声交谈,一边打量着楼阁上的凉王。
凉王一眼也没有看向他,凝望着起舞的烟枝,因身患沉疴而略带阴柔气质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纤白的手指随乐曲轻轻叩击着扶手。
一阵料峭春风刮过,凉王低下头,掩口咳嗽起来。
似乎连这点寒意都承受不了,他咳得身躯微颤,胸膛起伏,歪在轮椅上,束好的乌发都有些散乱,侍者连忙将鎏金手炉放入他怀中,替他细细拢好狐裘,推着轮椅消失在了纱帘后面。
……
近水楼台先得月。
得月楼坐落于淮水之滨,夜夜急管繁弦,笙歌鼎沸,最顶层的阁楼内,涂山烟枝坐在菱镜前,摘下耳珰。
连枝烛台上的烛火忽而齐刷刷熄灭,四周陷入黑暗,窗无声地开了又关,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一道高大人影已立在她身后。
涂山烟枝不紧不慢地将耳珰收进妆奁,转过头:“我尊敬的大巫大人,能不能不要总是如此神出鬼没?”
涂山恒指尖腾起一簇火苗,一弹指,烛火又次第亮了起来。
他掀开兜帽,一头浓墨般的长发流泻而出,鬓边苗疆风情的繁复银饰映着火光,微微发亮:“知道山海图的下落了吗?”
涂山烟枝眼神一凛:“在禁宫深处,汉人皇帝的藏宝阁里。”
“那个凉王告诉你的?”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凉王,涂山烟枝一怔:“是啊。”
她抬起右手,向涂山恒展示皓腕上一只通透的玉镯:“这是他送给我的,好看吗?”
涂山恒挑眉:“你给他种了情蛊?”
“以我的美貌和舞技,哪需要什么情蛊?”涂山烟枝翻转手腕端详着玉镯,见涂山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悻悻然收回手,“好吧,只是一条相思蛊,让他闲暇时多来得月楼坐坐罢了,我不像您巫术高强,他又不贪恋美色,您不知道,贴近他身边,给他下蛊有多难。”
涂山恒为自己斟了盏茶,他喝不惯中原人的这种玩意,被苦得剑眉皱成一团:“等拿回山海图,我们便要回南荒,别害己害人。”
他是在提醒涂山烟枝别做任务之外的事,涂山烟枝却道:“说起来,那谢泉倒真是个妙人,不如等找到山海图,把他也一并劫回去?就是身体差了一点,腿还不能动……不过正好,抓回去放到床上,被子一裹,帐幔一遮,不用锁住他也逃不掉。”
“涂山烟枝。”涂山恒嗓音微沉。
在南荒,若说蛊王是力量的象征,那么大巫便是人们的信仰。
涂山烟枝作为涂山恒的堂妹,平日在他面前还能自如地说笑,但一见他板起脸,仍有些发怵,正要开口,涂山恒身形一晃,闪到了墨梅屏风后面。
一条影子映到槅扇上:“烟枝姐姐,楼下有位客人喝醉了,指名道姓要看姐姐跳舞,我们几个拦不住,姐姐快下去看看吧!”
“哎,就来。”涂山烟枝拢拢云髻,戴上一张面纱,回头一看,屏风后的涂山恒已经不见了,轩窗半开半掩,灌入夜风。
“神出鬼没……”
盛京是天子脚下富盛之地,九万烟户之城,淮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通明,身为声望崇高,受族人景仰爱戴的大巫,涂山恒还是第一次离开南荒,来到胤国都城。
过去在南荒哪里见过这么繁华的景象,他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尽量避开行人,沿着墙下阴影往前走,翻过一堵高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凉王府。
明月悬于头顶,一泊月华淌在青砖地上,紫萸香清幽,檀木软轿自长廊那端抬来,一落地,便有侍者迎上前,将锦衣狐裘的凉王从轿内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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