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回来了?”紫衣银饰的女子急匆匆赶到祭坛,问祭坛前的尧族守卫。
守卫单手握拳叩肩,朝她微微鞠躬行了一礼:“正如您所言,巫姑。但大巫现在并不在祭坛内。”
“那他现在在哪儿?”涂山烟枝急道,“他带回来的人,又在哪里?”
“您是指那个外族人?大巫将他带去了禁地。”
“禁地……”涂山烟枝柳眉稍蹙,望向祭坛背后重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大山。
一条通往山腹深处的甬道中,涂山恒抱着谢泉行走在处处可见青苔与积水的地上,小心地用手臂护着他的脑袋,以免他被山壁上凸出的石块撞伤。
拐出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高而宽阔的山洞中央,一株古树拔地而起,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多少沧桑,树身上已然苔痕遍布,叶片却仍苍翠欲滴。
“凉王殿下,我们到了。”涂山恒将谢泉抱到古树下放下,让他倚靠在略显潮湿的树干上。
一束阳光自穹顶小洞中漏下,如同一袭蝉衫,缓缓披拂到谢泉身上,将他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为他染上一抹圣洁之意。
涂山恒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了声悠扬宛转的口哨,葱茏枝叶间忽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一条巨蟒正沿着枝干往下爬,不少绿叶被其摇落。
爬下树的不是蟒蛇,而是一条硕大无朋的蛊虫。
涂山恒在它面前半跪下来:“蛊王。”
蛊王没有看向他,长长的触须好奇地在谢泉脸上身上触碰戳弄。
“您也喜欢他,对不对?”蛊王鲜少与人这般亲近,涂山恒见状放心了许多,低缓的嗓音在寂静的山洞内流淌,“他叫谢泉,于尧族有恩,也是我……是巫姑心悦之人,可他中了毒,命不久矣,否则我也不会冒昧地带他来打扰您。”
“从盛京到南荒,再怎么催马赶路,也用了将近半个月,如今他中毒已深,我知道,这会消耗您大量体力,但只要您肯救他,我愿意用半身鲜血来供养您,直至您恢复。”
他毕恭毕敬地俯伏下去,以头叩地:“恳请您为他解毒,救他一命!”
……
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梦见了好多好多人,他们中有故人,也有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梦境中沉浮,再次醒来,恍如隔世。
谢泉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在这个世界苏醒的一天,因此当他睁开眼,看见榻边正打着扇子煨药的尧族少年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少年已在这座竹楼里照料了四五日,看惯了大巫带回来的病美人闭目沉睡的模样,乍一见他睁眼,也愣了。
两人相对呆怔片刻,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木凳子上跳了起来:“你终于醒了!我去禀告大巫大人!”
谢泉尚未来得及开口,他便搁下扇子,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咳……咳咳……”谢泉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这孩子,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摔了?”一名衣衫鲜艳、头戴银冠的尧族妇女挎着药篮拾级而上,见到正艰难地尝试着坐起身来的谢泉,双眸顿时睁大,“啊呀,您醒啦!”
“这里是……南荒?”
“是啊,”妇女上前将谢泉扶起,在他背后塞了一个软垫,“是大巫大人送您来,托我们好好照顾您的。”
“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妇女递给他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碗,谢泉无端地想起许久以前,盛京城外深山上的山神庙中,涂山恒用几片树叶为他叠的小碗,道了声“多谢”接过。
矮榻旁即是一扇支摘窗,窗前垂挂着靛蓝的布帘,谢泉一边喝水,一边伸手将布帘掀起。
第一眼,便望见了闻讯赶来的涂山烟枝。
由于太过匆促,涂山烟枝鬓发微乱,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跑到竹楼下时,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看见撩起布帘的谢泉。
目光相触,仿若跨越万水千山,跨越相思与谎言再度碰撞,碰撞却无声。
短暂地对视了一会,谢泉一言不发地放下布帘。
涂山烟枝朱唇稍启,终究一个字也没说,黯然垂下了头。
他们相逢于胤国盛京的雾中居,正值冰雪消融,大地春回,紫萸花树刚刚抽芽,烟笼淮水,她在茫茫白雾之间起舞,紫衣翩跹朦胧,身姿若隐若现,惊艳了他的眼。
谢泉不再是那时的谢泉,她也不再是那时候的她。
故人不重来,情似朝露,人间留不住。
涂山烟枝记不清自己在竹楼下凝立了多久,直到面色莫名苍白的涂山恒在少年的跟随下走来,同她擦肩而过,她也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涂山恒登上竹楼,一眼看到半倚在矮榻上的谢泉,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朝他走去:“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跟在他身后,孺慕地仰着头:“大巫大人,我听您的话,将他照顾得好好的呢,不会不舒服的。”
“小云,过来,和娘出去。”妇女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拉着他下了楼。
等到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后,谢泉才启口,却是答非所问:“谢泉何德何能,可得大巫大人厚爱,让大巫大人专程离开南荒,去救我一个必死之人?”
他不再自称“本王”,还像敬畏他的族人一般唤他“大巫大人”,涂山恒心里咯噔一声,最后的“必死之人”更似一根刺,令他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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