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一愣:“那宅子的主人是共济会的人?”
“木南居的人。你如果喜欢,我要他腾出来。钱财方面不会亏待他。”
该不是个难以做出的决定。李云心却犹豫了足足三息的功夫,才说:“好。”
然后他纵身跳下楼,落到街上去。在这时便已使用了神通——人们瞧见他打三楼跳下、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着地,也瞧见了他俊美得不似人类的面貌、身上穿的用“昂贵”也难以形容的服饰。却就是没人对此感到惊奇,仿佛他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罢了。
顶多有人略瞥了一眼,但头脑中很快就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云心如此穿街过巷,从李淳风的视野中消失。他拐上另一条街,随着行人慢慢地走。最终盯住一对父子,便跟在他们身后了。
是个皮肤黝黑、穿着粗布衣衫的瘦小男人,以及他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李云心五六岁时已经可以随李淳风攀上高崖,这孩子却瘦得像是火柴人。大大的脑袋被顶在细细的脖颈上,对街市上的人与物也缺乏好奇心。不是畏畏缩缩胆小怕事那种缺乏,而纯粹是因为经历了生活的折磨、体验了肚腹之中的饥馁而导致的死气沉沉——光走着活着就已经要耗尽全部力气了,于是没什么精力再去好奇。
其实人世间许多人都是类似的吧。
看起来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在这双虎城中,这对父子也算是过得很不好的了。李云心跟在他们身后五六步远处,能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男人拉着孩子的手,边走边低声叮嘱他。
所说的大抵是“一会儿去你舅爷爷家,要先叫人。叫了人就在一边待着,别乱碰东西。有人给你吃的不要吃,问你饿不饿就说不饿。问你阿妈的时候,你再说你阿妈病了——是想要借钱给阿妈看病”之类的话。
孩子应了几声,有气无力。这男人转脸看他一眼,就将他给抱起来走。但只走了一会儿自己额上也出汗——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季节。李云心能看到他的心跳极快,胳膊也微微发颤,像是在抱着什么重物。
实际上这孩子瘦得皮包骨,大概还不到二十斤重。看起来这男人也身体虚弱,饿极了。
这样走了几十步,再一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内第一家是个乌漆木门,门前两对小石狮子。宅邸远没有于濛所居的那一间大,但看起来也是富裕的。要是放在他那个世界,这家人就算是住在一环的商业圈附近了。
男人没将孩子放下,而是抱着拍了门。
门开了,一个青衣小厮探头出来瞧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只客气地说“姑老爷来了?我去通传一声”。
然后看看男人怀里的孩子,又说“小少爷又长大了”。这才将两人迎进门,叫在门房边坐着等着。
李云心在他们身后跟进去,男人瞥了他一眼,小厮也瞥了他一眼。但都没说什么,仿佛他并不存在,是块石头或者是根木头。
等待的时候,男人一直没将孩子放下。
约过了两刻钟,小厮才又回来,说“老爷不在,夫人不方便见客。姑老爷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老爷回来了,我回禀一声”。
但李云心知道小厮去了后宅之后,不在的老爷在,不方便见客的夫人也很方便。那两位的原话儿是“拿三两银子把他们打发了吧,瞧着心烦”。
这男人自始至终——哪怕在等待的时候——都神情木讷。倒是同他在街上吩咐这孩子的时候是两个模样。只是将怀里的儿子抱得紧……李云心便盯着他,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小时候李淳风也抱过他。那感觉有些记不清了。但他觉得当时并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喜欢。因为无论是那时候还是之后,他们都并非真正的父亲、孩子。一个思想上的成年人被另一个成年人抱着,该难有什么感触。
可这孩子长大以后再想如今这一刻——在走投无路随父亲去亲戚家借钱给阿妈看病,却被晾在门房里,而自己的父亲担心自己会累、便一直抱着的这一刻……会不会的确很感动,觉得……这是难得的父爱呢?
这男人对这孩子的好,寻常世俗人对孩子的好,是没什么计较、居心的。那该是纯粹的爱吧。
小厮说了这些话,男人才略慌了神。于是说“阿欢又病了。年前找大夫瞧过,说熬过了冬天就会渐好。眼下冬天算是捱过去了可还是起不了身,想要再给阿欢抓几副药去”。
小厮听了,就细细地问“阿欢”的病。问了之后想了想,又问这孩子。孩子便依着父亲吩咐的,磕磕绊绊地说了。
如此……这小厮才在怀里摸了摸。
摸出一锭一两银。说“我猜姑老爷是有难处,于是和月儿姐说了,从月儿姐那里支了一两银子来。等老爷回来了,我再去回他”。就把这银子递给男人。
男人并不嫌少——他不知道这家主人原给的是三两银——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走了。
李云心盯着这小厮瞧了一会儿,眯了下眼睛。但最终什么都没做,只跟着这男人走出去。然而已有一个分身留在了门房里,也跟上那个青衣的仆人了。
男人抱着孩子走出巷子,便将孩子放下。牵着他的手,走到一家饼店门前。将一两银换成一百文,花五文钱买了十张烙饼,又叫了一碗汤饼。额外要一只碗,将汤饼分做两碗。和孩子蹲在店外面吃了。孩子吃了小半碗就饱了,男人又吃了三张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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