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离心,兄弟相残,在北京是演腻了的戏码。不同的是,京城那些人大多对她始终存着一分真心,不管他们自己怎么斗,怎么做,对她瞒也好,哄也好,总是不愿叫她伤心难过。而她至亲的叔叔,只想利用她,不在意她会不会疼,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送命。
记不得如何敷衍打发他的。遇事口是心非,模棱两可的功夫,是在皇宫里生存的必修课。她虽修得不好,对付罗卜藏索诺这个大漠草莽已然足够。
直到对嬷嬷和侍女们旁敲侧击,得知祖母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一直念叨着等待着父亲和哥哥的回归,她的心才平复下来。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她的亲人,一样堪怜更加不幸的祖母。上天让她回来,让她们互相安慰。
好容易,一小碗水喂完,怡安转身将碗和棉布放回桌上,一回头撞进一双清醒的眼眸。
她又惊又喜,以蒙语唤道:“祖母。”
“你是——怡安。”老人略一迟疑,肯定地叫出她的名字:“你回来了。”
“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你长大了!”老人的目光上下打量,露出欣慰喜悦的笑容:“长得真美!”
怡安含泪握住老人想要举起又无力垂下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嬷嬷说,我长得有点象祖母。祖母是真正的美人。”
老人怜爱地摩挲着孙女年轻的面庞:“象你母亲,也象你父亲。你比我年轻时漂亮多了。我早就对哈尔济朗说过,他长大只能娶大漠第二美人,没人能美过他妹妹。”
嬷嬷闻声进来,扶起老人,在背后放了一个大垫子,使她能直起上身说话。
怡安接过侍女送进来的粥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笑道:“这粥是按母亲家乡的法子熬的,听说很养人,祖母你尝尝。”
老人吃下一口,点点头:“你母亲给我熬过,一样的味道,很好吃。”想起从前,老人露出回忆的笑容:“熬粥是个费心思的活儿。你父亲喝不惯粥,你母亲一直不知道,还以为他喜欢。因为每次你母亲熬了粥,递给他一碗,他总是第一个吃完。你母亲常常要分神与人说话或者转身照看你们,你父亲就趁机悄悄地倒掉一大半,然后当着你母亲的面快快地把剩下的那点吃完。他动作很快,从来没有被你母亲抓住,也没人说给她听。后来有一次,哈尔济朗有样学样,可惜不够利索,被你母亲逮个正着……”
嬷嬷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留下祖孙俩慢慢叙话,想到好多年都没见哈敦这么好的精神兴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想了想,命人去把宫廷医生和博克塞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大夫还没到,却来了一位令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贵人,噶尔丹策零。
嬷嬷小心翼翼地禀报:“哈敦,二王子来了,就在门外。”
病榻上的老人话头一顿,慢慢收敛起慈和的笑容,表情变得冷硬:“我知道了。路上辛苦,让他先去休息。我想多与怡安说说话。”
嬷嬷似乎有些为难,但没再说什么,答应着退到一边。
老人默默出了会儿神,眼神越来越悲伤,干涸的眼眶渐渐溢出泪水,像是突然间回神想起了面前的孙女,一把握住她的:“怡安,你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活着。为了你父亲和你母亲,好好的活下去。你们活着,他们就活着。将来,见到你哥哥,也要这么告诉他。”
方才那一刻,怡安突然了解——没有人告诉她,但祖母早已察知实情。隐忍悲伤了许多年,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些话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否知道母亲和哥哥的下落?难道母亲——
察觉到她的怀疑猜想,老人镇定下来,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别多想。你只要照着自己的心去做,佛主会保佑你的。”
想起什么,老人从枕下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拿出一个白玉雕刻的护身符,颤巍巍地支起身子为她戴上:“请活佛念经开光过的,那年接回来得晚了,你们已经出发。放在佛龛前供了十二年。你好好戴着,别丢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满意地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又说了几句话,怡安看出老人精力不济,已现疲态,只是凭一股见到她的兴奋勉强维持着,想到她方才对儿子的拒绝,不觉有些难过,柔声劝道:“祖母,我回来了,回来陪您。您要不要先歇一歇,睡一觉?我们回头再接着说?”
老人握着她的手,慈爱地望着她,眼中露出了然:“大气的孩子,很象你母亲。佛主保佑抚养你长大的皇帝皇后。你在这里陪我很久了吧?先回房去歇歇再来。”
转头对嬷嬷说:“噶尔丹策零还在吗?叫他进来吧。”
在门口与迎面快步而来的噶尔丹策零照了个正脸,怡安一怔,不由自主地站住。高大的身材,明朗的轮廓,仿佛就是模糊记忆中的父亲。五官面貌很象母亲为父亲画的肖像。只是神情萧索,目光阴沉,不及父亲爽朗可亲。想起罗卜藏索诺的说辞,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看见她,噶尔丹策零也是一顿,带着两分不确定轻声唤道:“怡安?”
怡安垂眸,屈膝行了个礼:“是,见过二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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