绡帐鸳鸯,绣被薰香,龙凤烛台上火光跳动,映出桌案上一对鎏金合卺杯。夏元夕顶着大红喜盖坐在床沿,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刚刚成亲得夫婿,脸颊便晕上一抹酡红。
更漏声声催长夜,不知从何处钻入的夜风,吹得元夕身上泛起凉意。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夜是侯府大婚,本应是设席张筵,热闹非凡,何以外面竟会如此安静,侯府的人都去了哪儿?
元夕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心中有些发怵,便试着朝外面唤了一声,可本应侯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们却没半点回应。元夕越发焦躁起来,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正在此刻,突闻咔嚓一声:门,竟然开了。
元夕心头狂跳,再也顾不得什么新妇的拘谨,一把掀开盖头,小心地走到门旁朝外张望着,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彻底呆住:院内黑漆漆的一片,本应长明的纱灯在檐下被吹得打转,下人和宾客全看不见踪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只有对面的一间厢房内透出亮光。
元夕心中焦急,连忙提起裙摆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谁知那门竟一碰即开,她探头进去,张嘴刚想询问,却望见一个女人背门而坐,一身鲜红嫁衣,正对着铜镜一下下梳着头发。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元夕被吓得怔在当场,当她将目光移到铜镜上,却不由得捂嘴惊呼一声……那镜子里为何看不见她的脸!
这时,那女人仿似轻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桃木梳,眼看就要转过头来,元夕吓得心都要跳出,转过身拼命朝外冲去,待她好不容易冲回房内,却又倒吸一口凉气,这间屋子根本不是她之前呆过的那间!
然后,她便看到一双脚,大红的绣花鞋裹着小巧的足弓,这双脚本生得极美,但此刻却了无生气地悬在空中,随着风一下下晃荡。元夕不敢抬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断发抖的身子,又朝门外跑去,但无论她推开多少扇门,却再也走不出这间房,再也找不到归路。
终于,元夕精疲力尽,无助地抱膝跌坐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就在她绝望崩溃之时,眼前突然有了亮光,一人着银甲红披,站在光亮处朝她伸出手来,她欣喜地站起身刚要迈步,却发现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这时,有人猛地将她往下一推,元夕仰面倒下,空中飞舞的乌发缠住了她的脸,她的颈,令她无法呼吸亦无法呼喊,在她坠下的最后一刻,终于看清站在她身后之人,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冷得刺骨,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那个称呼……
元夕猛地坐起身子,掩住狂跳的心口,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汗浸湿。她的贴身丫鬟安荷和.乳.娘李嬷嬷听到惊呼,早已冲了进来,知其是做了噩梦,连忙伺候着起身换衣,又浸了张帕子细细为她擦洗。安荷年纪尚小,本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见元夕吓得脸色煞白,不由愤愤道:“不知道这宫里头是安了哪门子得心,竟将小姐赐婚给那京城闻名的煞星,昨天下得旨,今日就噩梦不断,只怕是落下了心病。”
李嬷嬷吓了一跳,忙狠狠瞪她一眼,又走到窗边小心地朝外探身,见无人听墙角,才稍稍放下心来,朝安荷啐骂道:“这宫里的事哪是你这身份能议论得,若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要给小姐招来多少祸事。”
安荷一时嘴快,此刻也有些后悔,但想到那煞星食人肉啖人血的传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握了元夕的手垂泪道:“我也是替小姐不平,在这府里本就受尽闲气,本想着若许了门好夫婿便能苦尽甘来,这下可好,别说享福了,只怕连小命都……”
李嬷嬷见她越说越没边,冷着脸在她胳膊上狠揪一把,狠狠道:“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告诉老爷,将你打了板子逐出府去。”说完便打发安荷在外候着,回过头见元夕一脸怔怔还未回过神来,便引了她带到妆台边坐下,一边替她梳发一边道:“她年纪太小还不懂事,小姐莫要往心里去。依我看,这旁人所议流言多为夸大之语。那宣远侯未及弱冠便挂帅出征,把芜人打得不敢犯边关一步。据传当年他得胜回朝之时,那模样气度,引得多少百姓夸赞围观。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二十岁就被先帝倚重,提前袭了爵位。只是想不到两年前平渡关惨败,竟会令他一蹶不振,导致性情大变。”李嬷嬷说到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没人知道,当年在平渡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外面那些什么中了邪魔,以至残暴弑妻之语,不过是好事之人的胡乱编排罢了,根本当不得真。”
元夕自从被赐婚以来,这段故事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她知道乳母特地打听诸多细节,也是希望自己不被流言所扰,安心待嫁。她心中感激,面上却只淡淡一笑,道:“假也罢真也罢,总归是要嫁过去才知道,李嬷嬷放心罢,既然是未发生之事,再怎么担惊受怕也是无用,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李嬷嬷知道她的性子一向如此,可能是自小受惯了冷落,便对外界的事都不怎么上心。本来想着元夕既不受宠,若是能配个上进的仕子,远离内宅争斗,未尝不是件幸事,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被赐做侯府主母,只怕往后……李嬷嬷在心中叹了口气,真不知这受下得到底是荣宠还是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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