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孟夏时节,还有半个月便是端午节。宣远侯府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下人们忙着采艾叶、捻百索,准备着包角黍的各式材料。这一日,上午刚下了一阵新雨,空中碧云如洗,娇艳的桃瓣被雨水打落,簌簌遁入湖水之中。而那些悄然消失的生命,也如这落花一般,匆匆地被卷走,匆匆地被遗忘,甚至未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元夕却是记得的,记得那美丽而年轻的尸体,记得那亲眼所见的丑恶,和丑恶背后难测的人心。她还清楚地记得,萧渡自新婚之日起就再也没来过她房里,这一面令她大松了一口气,另一面却又未免有些难过。也许这便是她的命,从爹爹到新婚的相公,注定得不到宠爱的宿命。
她呆呆望着那些身不由己在风中打转的花瓣,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从出生到嫁人,每一样都不是她自己选择得,而这一生,又到底有没有什么是她能真正把握的呢。
她心中有些难过,忍不住轻叹一声,突然又想到那日在荒院中,疯癫的芸娘指着她叫道:“这是诅咒!是诅咒!”心头又突然猛跳了一下,从她嫁入侯府之日起,就有太多奇怪的事发生,甚至连她的相公,也从没真正看透过。
而她总觉得这一切并没有结束,甚至只是个开始,这念头令她顿觉不安,有些透不过气来,连忙将眼光从外面移开,轻轻将纸窗阖上,转过身对李嬷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李嬷嬷瞅了瞅漏壶,回道:“夫人睡了快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又到了要背账本的时辰了,元夕扶着额,无奈地扁了扁嘴,决定不再让自己沉溺于这些奇怪的思绪中,又问道:“安荷和容翘呢?”容翘是王姨娘新为她拨来的一名贴身丫鬟,王姨娘说她身为侯府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太少,安荷年纪又小,总得添些个手脚麻利的,于是便把自己房里的一个丫鬟先拨了过来。
李嬷嬷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笑道:“我见你方才睡着,就让她们去外间歇着了,现在就叫她们进来。”
李嬷嬷为她梳好发髻,便朝外唤了一声,随两个丫鬟一齐进来得却还有王姨娘,元夕不知道她为何这个时辰到自己房里来,连忙慌张地请她入座,又吩咐安荷去取些茶果招待。
王姨娘坐下来,笑眯眯道:“今儿来是有事和少夫人商量。马上就是端午祭祀了,老爷觉得祠堂太过陈旧,想赶在端午前修一修,我就想着顺便也将佛堂翻修一遍。这样一来工程必定不小、时间又太紧,所以赶着过来,要和夫人一起好好商量出个计划才是。”
元夕瞪大了眼,感到有些羞愧道:“可是这些我根本不懂,我连姨娘上次给的账目都还没记清呢。”
王姨娘仍是笑道:“那也无妨,要不就这么着,这事儿还是由我来安排。届时所有人员调配、账目往来先报到夫人这边来过目,等你核过了才能算数。”
元夕其实很想说自己就算看了也是不懂,只怕还会多耽误事,但王姨娘既然如此殷勤,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下来,又道:“那便劳烦王姨娘费心了。”
王姨娘似是放下一件心事,又握了她的手道:“侯爷既然开口让少夫人当家,我这个做姨娘得当然要好好配合。那这次修祠堂和佛堂的事就由少夫人你来做主,其他得,都交由我来帮手。”元夕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想不透,便也勉强笑着应了。
王姨娘又坐了会儿,仔细问了问她有什么住不惯吃不惯得,一直到茶上了两盅,才说要去老爷那边回话,一阵风似得匆匆离去。
元夕终于松了口气,眼看时辰不早了,便让安荷和容翘抱着账簿和纸笔,走到了隔壁的清芷院内。行过一道水榭廊桥,便看见几株生得郁郁葱葱的栀子花树下,摆着几个石凳和一张石桌。
元夕在相府中的闺房旁就种着栀子花树,她从小便最爱伴着那香气读书,前几日无意中发现这处栀子花环绕的幽静处,顿时觉得又惊喜又怀念,正好她嫌房中太过憋闷,便每日下午专程到这处来看账簿。
她看了一会儿,抬头看见旁边伺候的安荷和容翘已经研好了墨,此刻都有些无聊得昏昏欲睡,心中有些不忍,便柔声道:“我还得看一会儿,你们先到外面去玩玩吧。”
安荷听得眼神一亮,容翘却还有些犹豫,但见到安荷已经兴奋地谢过夫人,又拉着她往外走,只得朝元夕躬身道:“我们就在外面廊桥那处玩儿,夫人有需要大声唤我们即可。”
元夕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又低下头看着账簿,她并不知道,在最大的那株栀子花树后,一扇敞开的窗棂内,萧渡也正愁眉苦脸地听着周景元一项项念着端午节前后的安排及府中布置事项。
萧渡斜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听了一阵,见周景元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道:“周叔,这些事你去安排就行了,我哪会有什么意见。”
周景元却强硬道:“那怎么成。老爷交代过,这次端午祭祀是府中的大事,侯爷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当然要事事都禀报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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