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 从宫里传来了一个消息, 常年驻守在益都的庆王和王妃将从青州府赶回京城参加今年的中秋宴。而庆王妃在未出嫁时,曾是瑞安公主在宫中的密友。她跟随庆王爷离京多年,此次难得回京便想着来见一见这位曾经的好姐妹。两人隔了二十余年未见, 少不得有许多话要续, 因此定下在侯府中留宿几日。
这对刚刚接掌府中中馈, 本来还处在混乱中的元夕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迎接藩王王妃的规矩繁琐, 光是要找出匹配王妃身份的住处就令她颇为头疼。最后还是听从蔡姨娘建议, 将公主所居正院旁栖霞院重新修葺一番, 这样最为省时省力, 正好方便两人来往走动。只是如此便又是一大笔支出,调拨多少银子、安排多少工匠,工期如何控制,样样都需计划周详。
元夕几乎每日都陷在这些琐碎事务中,忙得脚不沾地,抽空才能回房喘口气。这日, 她正偷得半日清闲, 靠在美人榻上, 小口呷着安荷替她冰好的酸梅汤。目光移向桌案上不知闲搁了多久的书, 突然生出深深的感慨, 自己再也回不到躲在相府里一个人看书发呆的日子了。
可是, 要主持偌大一座侯府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若是王姨娘还在一定能安排得十分妥当。想到此处, 她望了望杯中酸甜相间的汤汁,默默叹了口气:王姨娘虽然自私贪婪,到底是将整个心力耗在了侯府上,走到今天这步,是非对错又有谁能评说得清楚。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李嬷嬷轻轻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容貌俏丽的小丫鬟,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她,看起来颇令人生怜。
元夕见李嬷嬷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问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道:“夫人最近事务繁忙,本不应随便来烦你,只是……”
元夕放下瓷碗,故意板起脸,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话做什么,有什么事就快说,再不说我可生气了。”
李嬷嬷于是扯了身后那个楚楚可怜的小丫鬟到面前,道:“这丫鬟名叫坠儿,是二少奶奶房里伺候得,她恰好是奴婢的同村,所以我们平日里十分投缘。谁知就在几个月前,她去给二少爷送茶点时,竟被……”她停了话头,深深叹了口气,坠儿更是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李嬷嬷也抹了把泪,继续道:“我们这些做下人得,命本就不由己,平白被坏了清白也只得将苦水自己吞下,谁知这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子,二少爷却怎么也不愿认账,二少奶奶也说她行为不端要将她的胎儿落下逐出府外。她一个弱女子,在京城又无亲无故,只有找上了老奴,想求夫人替她做主。”
元夕皱起眉头,如果她说得是真得,这件事关系到侯府的血脉,怎么夜轮不到她来出面,于是试探地问那早已哭成泪人的坠儿道:“老爷和公主他们知道吗?”
坠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去求过公主,可她只让余嬷嬷和我说,二少爷一向不由她管教,这件事她插不了手。我也去找老爷,可他根本不见我。”
元夕心中有些疑惑,到底是关系到侯府的血脉,老爷和婆婆为何会如此冷淡。她于是露出为难之色,正想要拒绝,坠儿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求夫人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儿,奴婢不过一条贱命,但这腹中胎儿是无辜的,只要能生下这孩子,奴婢愿意永远离开侯府,将孩子交给二少奶奶抚养,发誓永不与他相见。”
元夕见她不顾一切也要保住腹中胎儿,心中隐有所感,犹豫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试着帮你去和二少奶奶说说,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坠儿惊喜地抬起头来,千恩万谢一番,李嬷嬷也喜上眉梢,忙将她扶起,元夕又安抚了她一番,便带着李嬷嬷去了王淑琴的房内。
她踏进门时,王淑琴正在修剪着面前的一株芍药,她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眉宇间仍是萦着淡淡的愁色,她转过头看见元夕,十分庄重地行了个礼,道:“大嫂怎么今天有空到我房里来。”
这便是王淑琴,无论她心里藏着什么事,永远都能表现得这般端庄得体,元夕莫名想起曾经被她陷害的那次经历,努力将这些心思挥去,坐下道:“我今日来是为了那丫鬟坠儿的事。”
王淑琴的脸上闪过一抹怨毒,仍是笑道:“一个贱婢,何须劳动大嫂出面。”
元夕犹豫一番,慢慢道:“她和我说,她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将他养在你的名下,自己远离侯府,发誓再不与这个孩子相见,不知道弟妹以为如何。”
王淑琴轻轻捻起方才剪下的枝叶扔出窗外,眉间波澜不兴,道:“人是我房里的人,事也是我们房里的事,至于怎么该处置,好像不需要大嫂来替我们做主吧。”
她言辞冷硬,却也说得在情在理,元夕叹了口气,知道再无商榷余地,只得带着李嬷嬷告辞。一回到房内,坠儿立刻满脸期盼地迎了上来,但一见她神色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软软跪坐地上,捂着脸绝望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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